我是这社会的一员并欠你一个道歉(吴聪灵写给范美忠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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尊敬的范先生你好!

今天是2015年5月12日,汶川大地震七周年。每到这天,我会想起七年前那个午后,那些瞬间消失的生命。我也会想,生命之于人的意义,到底是什么?

想到你时,尤为困惑。你虽然于震灾中逃脱得以保全性命,却在此后的生活中,极不轻松。我和你以及你的夫人有过多次交流,已经超出了采访范畴。

如果没有地震,或者没有你的那样一篇自曝逃生经历的文章,你们或许仍是一对倡导人文教育的精英伉俪,你们的很多观点,都令我耳目一新。

你是全村考入北大的第一人,“5.12”改变了你的命运,我特别注意到的是光亚学校校长卿光亚的一段话。他说“地震的事对你的刺激非常深,觉得你现在还是一个病人”。他说你辞职的时候情绪是失控的,根本没有计划。

过去这七年,你孤身一人与地震带来的种种病痛共处。因为有一个更大的帽子扣在你头上——罪人。你幸运地保全了生命。这原本是件值得庆贺的事,却因为一句话,被千夫所指,甚至被要求杀掉全家,想想都不寒而栗。

指责谩骂你的人中,有我。有一个方向是好的,希望震灾中的每个人都能获救。却为何只因为一句话,就对成功自救的你,如此无情的否定。

我从自己身上找原因:我把活成一个对的人、一个好的人,看作是比活着本身更重要的事。所以,当你从地震中逃生,却在一句话中呈现不够好的品质时,你的生命存在,也被否定。逃生,就变成了偷生。

我和一位朋友谈到过您,朋友说“你没有在地震来临时表现出高尚的德行,但你并没有侵犯他人的权益”。你的名誉被剥夺了,你本可以起诉以正视听,可你没有,从这个意义上说,社会对你欠下了一笔难以清偿的道德债。社会是谁,我不知道。我知道的是,我是这社会的一员,并欠你一个道歉。

我以为只要你错了,我就有特权代表社会,占领着道德制高点,来攻击你,毁损你,否定你,批判你。媒体十余年,出语轻狂的践踏性的文字又何止这一篇。

这些文字,言语给当事人带去的伤害,我根本记不住有多少。事实是在忘乎所以的状态下,我有多少机会做这些正面报道,也就有多少机会给人带去创痛。

他们在我的经验中同时存在,而阴暗面却始终被我回避,因为我非常担心像你一样,会因为呈现了自身的阴暗面而被否定,被列为坏人,从此不得翻身,于是我选择了只看别人。

死亡有时是生命的消逝,有时是心的凋零,你和我对后一种死亡都有着体验,施暴与受暴都是心的凋零,我又何尝不是和你一样的病人。

今天,我就个人过去所有言论、文字,对你的不敬处、伤害处,表示深深的歉意。对不起!过去这几年这种不安一直在心里。临要表达,我却总是犹豫再三,心存害怕。就像当年您无法预知自己的一篇文章会带来什么影响一样,我也不知道这封公开发给您的致歉信,会带来什么。

如果有什么反面影响,那也算是上天给我一个机会,让我能更深刻地体会到你所经历过的一切。如果有正面的影响发生,那更好。这说明七年过去,正如我也有力量反省一样,时空真的换了。

这道歉来得晚了。

吴聪灵

2015年5月12日

我是这社会的一员并欠你一个道歉(吴聪灵写给范美忠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