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晶莹的泪珠》节选(作者:陈忠实)朗读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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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敲响了教务处的门板,获准以后便推开了门,我走到她的办公桌前鞠了一躬:“老师,给我开一张休学证书。”

她抬起头来,诧异地瞅了我一眼,拎起我的申请书来看着,长杆蘸水笔还夹在指缝之间。最后她终于抬起头问:

“就是你写的这些理由吗?”

“就是的。”

“不休学不行吗?”

“不行。”

“亲戚全都帮不上忙吗?”

“亲戚……也都穷。”

大年初一刚刚过去的那天晚上,父亲说出了谋划已久的决策:“你得休一年学,一年。”他强调了一年这个时限。我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。

我那年刚刚13岁,从未出过远门,而一出门便是50多里远的陌生的城市,只有星期六才能回家一趟去背馍,一周里一天三顿开水泡馍造成我对周末的一碗面条的迫切渴望。

然而每个周六在吃罢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后便进入感情危机,我必须说出明天返校时要拿的钱数儿,1元班会费或5毛集体买理发工具的款项。

每当这时我就看见父亲顿时阴沉下来的脸色和眼神,同时,夹杂着短促的叹息。

她放下夹在指缝间的木制长杆蘸水笔,说:“我知道你的名字也认得你。每个班前三名的学生我都认识。"我的心情突然灰暗起来而没有再开口。”

她终于落笔填写了公文函,取出公章在下方盖了,重新拿起休学证书交给我说:“装好。明年复学时拿着来找我。”

我抬头看她,猛然看见那双眼睫毛很长的眼眶里溢出泪水来,像雨雾中正在涨溢的湖水,我瞬即垂下头避开目光。要是再在她的眼睛里多驻留一秒,我肯定就会嚎啕大哭。

我低着头咬着嘴唇,脚下盲目地拨弄着一颗碎瓦片来抑制情绪,感觉到有一股热辣辣的酸流从鼻腔倒灌进喉咙里去。

我后来的整个生命历程中发生过多次这种酸水倒流的事,而倒流的渠道却是从14岁刚来到的这个生命年轮上第一次疏通的。

泪水模糊了双眼,我顺手用袖头揩掉了。终于我扬起头鼓起劲儿说:“老师……我走咧……”

她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肩头:“记住,明年的今天来报到复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