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墨鸬鹚

江南的初秋，天光还亮得早。我随渔翁的乌篷船出湖时，两岸青山的倒影正在水面上慢慢舒展。忽然听到扑棱棱的振翅声，二十来只鸬鹚便从远处水草丛中腾空而起，黑压压掠过我们的船头。

这些漆黑的精灵在渔翁头顶盘旋三圈，忽然收拢翅膀俯冲下来。最前头的鸬鹚稳稳落在船头木架上，湿淋淋的羽毛泛着幽蓝的光泽。我这才看清它们的模样：铁铸般的弯喙泛着冷光，脖颈却能灵活地扭转成"S"形，脚蹼上的蹼膜还残留着银鳞的碎光。渔翁往竹架绑着的红布条上又挂了条小鱼，它们立刻噤声敛翅，如同受戒的武士。

"看好了小娃子。"老渔夫用烟斗点了点水面。霎时间，十几道黑影分扑东西。只见那只老鸬鹚一个猛子扎进湖心，水面只留下转瞬即逝的漩涡。约莫半柱香功夫，它突然破浪而出，嘴里赫然叼着条肥硕的鳜鱼。银亮的鳞片在朝阳下刺得人睁不开眼，却被铁喙死死钳制——任鱼尾如何甩动也挣不脱分毫。

渔家有句老话："鸬鹚不饮渔家水"。虽被圈养，这些水鸟却始终保持着野性。有只年轻的鸬鹚偷懒不捕，竟被同伴在争夺鱼获时啄得瑟瑟发抖。渔翁见状大喝一声，它便立刻夹起翅膀逃回竹架。我突然想起博物馆里那幅《渔樵问答图》，画轴右下角的鸬鹚不正是这样昂首挺胸的模样吗？

日影西斜时，暮归的渔船载着满满一舱活鱼。老鸬鹚蹲在船舷边，喉咙里不断发出咕噜声——这是它们索取犒赏的信号。渔翁抖开油纸包，撒出的小鱼在甲板蹦跳，瞬间引得群鸟争啄。那幅黑白水墨的动静，在粼粼波光中愈发鲜活起来。

当最后一缕霞光染红水面，这群黑色的舞者便又振翅飞向炊烟升起的方向。它们的身影掠过荷塘芦苇，在黄昏的暮色里渐渐化为空中摇曳的墨点。远处传来悠长的渔歌，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江南的晚风在吟唱，还是水鸟掠过水面时留下的回声。

来源：微文语录，转载请保留出处和链接！

本文链接：https://www.wwyulu.com/read/174534.html